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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【陸】回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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畫舫在江面隨波而蕩,不速的身影卻如噩夢般不期而至。

來者是個非常英俊的男人,一身赤色華服,手持五色羽扇,風骨綽約,氣度慵懶。不知是何時走上船的,他施施然從船邊走了過來。

“綺羅生,久違了。”

綺羅生坐在船頭上,對他的到來,並無絲毫意外之色。闔了目,綺羅生淡淡道,“是你,策夢侯。”

這話說的十分模棱,被喚作策夢侯的人卻明白他的意思,只是略笑了笑,掛著三分慵懶,三分算計,三分疏冷。再一出言,卻口出驚人。

“此刻的你,還能站得起來嗎?綺羅生。”

夜色的籠罩下,綺羅生的一身白衣更顯註目,卻在這一句問話下,透出幾分蒼涼。

綺羅生沒有答他,只是緩緩站了起來,背身過來,長身直立,負手看著他。

“你身為奇花八部夢花部之主,竟夥同外人,暗害同門。沈淪的心,已不配武道。”

策夢侯臉上仍是懶懶的神色,看綺羅生站了起來,閃過一絲驚訝,說的話卻戲謔感慨,“不,綺羅生,那是你的道。當初你於雨鐘三千樓犯下大錯,大憾終身,你自以辜負了武道,遂棄刀從花。但對我來說,欲海沈浮恁久,流連風月的沈淪,已墮痛苦深淵,若不能脫離,雖死何惜...”他擡起了左手,瞇著眼仔細的打量,手上的皮膚顏色晦暗而蠟黃,似乎是久病的人手,“而我脫離的唯一方法,就是練成八品神通...奇花八部的八部奇寶方能供我功成...”

策夢侯的目光落在了綺羅生身前,“我要你的獸花之心,關乎性命的東西,你怎麽肯給我...我就只好如此了。”

“機言巧辯,豈能為私欲謀得冠冕的借口。奇花八部已無消息,如今看來,俱已折在你手。”緩緩拉出的刀光,驚鴻如玉,持刀的人亦冷冽如刀,“事已至此,唯有相殺。”

策夢侯雙手一擊,頓時船周現出無數黑衣殺者,氣勢洶洶,殺氣漫天而起。

“用你的血,為吾證神通之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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渾身濕漉漉的小姑娘,獨自走在雜草叢生的路上,剛從江裏爬出來,頭發衣裳俱都濕透,寒風吹來,掀起徹骨的涼意。

再一次陷入流浪的少女,站在田野裏茫然四顧,冷颼颼的風卻吹不滅心中的憤懣乖戾之氣。

惡骨的拳頭攥的緊緊,心中憤懣未消,步伐又亂又快,忽而覺得衣服裏有什麽硌得慌,惡骨掏出來一看,竟是當日綺羅生送與她的黃煙竹管,當日之後,她嘴上不說,卻將它寶寶貝貝藏了起來,此刻拿在手裏,綺羅生的影子又仿佛歷歷在目。看在惡骨的眼裏,竟是無盡諷刺。

“都是騙人的!”惡骨一怒,將黃煙竹管遠遠的扔了出去,盯著它消失的地方看了半晌,反手擦了一把臉上的水,不知是方才沾上的江水,還是深藏的眼淚。

一跺腳,惡骨又向著前面走去,她也不知去何處,只是茫然一氣亂走。

“什麽不濫殺無辜,你不管我,我就殺人,我偏殺人!”殺念一起,如排山倒海,惡骨眼睛變得猩紅可怖。

前面隱隱傳來人聲,幾步走的近了,看見一個婦人對著一戶農舍的大門,哭喊著捶打。

“你開開門,你開開門,讓我回去呀!”

惡骨此時心結在梗,一見即怒氣沖頂,上前就拉住那個婦人,鬼手一運,鬼光大作,就要將她殺在手下。

那婦人已然楞了,凡人力氣,如何與鬼手相較,只哆哆嗦嗦的看著惡骨。

沒有什麽理由,欲殺人的鬼手卻生生停在了半空,瞪了那婦人半晌,惡骨右手驀然落下,狠狠扇了那婦人一巴掌,一邊恨道。

“你怎麽這麽沒骨氣!他趕你走,你還賴著做什麽!”

那婦人先前被惡骨動作驚住,聽到惡骨話語,方才想起自己的事,一時竟不怕痛,猛地一把將惡骨推開。

“你知道什麽!你知道什麽!”她哭得傷心,“我相公罹患絕癥,命不久矣,他趕我走,是為我好!”

惡骨一時不防被推了個踉蹌,聽見那婦人的哭訴,竟有些楞住了。那婦人又去了屋前,哭喊捶打。風簌簌的,將惡骨臉上的水吹得幾乎幹了,只有涼意深深的沖進身子裏,慢慢澆熄了那股灼人的火。

惡骨往後踉蹌著倒了幾步,又心不在焉的沿著小路往前面慢慢走去。走出去老遠,那婦人那句“他趕我走,是為我好”卻久久盤桓在腦海裏,震得她腦子嗡嗡的。

一道閃電打過,炸響在天際,震徹天宇。惡骨一時嚇得一哆嗦。腳步停了下來,回頭看了看來的方向。

轉身回來想要繼續往前,卻死活邁不開步伐。

好像有兩個聲音在耳邊激烈交戰。

“往前走,往前走,你還能過得自由快活!惡骨啊惡骨,他都趕你走了!你還回去幹什麽,白白收人冷眼嗎!”

“他好像受傷了,可能真的有什麽危險。惡骨,他好歹救過你,你不回去看一看嗎?”

“惡骨!”

“惡骨!”

積聚多日的烏雲終於爆發,無數的閃電在空中此起彼伏。

“啊!”雜亂的念頭在腦中登時炸裂,惡骨猛地甩了甩頭。一跺腳,朝著來路邁了過去。一邊走,一邊自語,“反正大路朝天,各走一邊,玉陽江也不是他家開的,我就回去看一看,他也管不著!”

既然確定了行路的方向,走起來就更加快的多。

天空一道閃電炸裂之後,積聚多日的傾盆大雨終於如瀑落下,澆的人七葷八素。

惡骨一邊拿手掠掠臉上雨水,一邊往來路疾走,離江邊越近,心中卻越是七上八下。

地上雨水如刷,汨汨而流,近了江邊,地上的雨水裏,卻出現了暗紅的顏色。惡骨低頭一看,認出是血,心中一驚,往前一沖。

江面終於出現。

幾十具屍體橫七豎八的倒在岸邊,在雨水的沖刷下,鮮血和著雨水四下橫流,將岸邊染成一片暗紅。尚有幾十個穿著黑衣的人,持刀在旁,對著當中合力攻殺。

殺戮的最中間,綺羅生一身白衣早被染成了血紅,一手握刀,力竭之下,一刀貫立在地,死死撐住將倒的身軀,大雨澆註,整個人看起來仿佛修羅殺神一般。

他早已是強弩之末,只是周圍殺手忌憚,不敢一哄而上。

惡骨在樹後見狀,悚然大驚。“綺...綺羅生竟然...”她的心慌亂如麻,危險的情境,使她明白,綺羅生將她趕走,是為了讓她遠離危險,可危險的情境同樣告訴她,出去幫助綺羅生會讓自己同樣面臨死亡的威脅。

世界上又有誰不愛自己的性命呢?最卑微最渺小的人也會為了自己的性命而掙紮嘶吼,她活下來很不容易,即使綺羅生對她有教導的恩德,難道要為了一個綺羅生去白白斷送自己的生命嗎?

策夢侯沒有想到身中劇毒的綺羅生竟然還有如斯掙紮之力。這次前來,他帶的部下已經死傷泰半,這令一貫雲淡的他也不禁露出了不耐煩的憤怒之色。

但勝利的曙光已經可以看到,綺羅生沈重的喘息昭示著他耗盡的體力,身上的流不幹的血跡更表明著他身上嚴重的傷勢,他此刻半跪在地,僅靠著刀支持著即將油盡燈枯的軀體。用不了一刻鐘,綺羅生就要死在這裏。

“到底是曾經的江山快手,是吾小看了你,”策夢侯看著渾身血跡的綺羅生,體內因大戰而氣血翻騰,“可惜已經是困獸之鬥,今日,註定要斷刀在此。”

綺羅生卻一時大笑起來,他一向是個很溫柔內斂的人,笑的時候也如春風一般,但此時他卻在大雨裏放聲大笑,即使力氣耗盡了,卻仍舊讓人感受得到那樣的豪邁肆意,仿佛這才是他真正的樣子。

“浮生一場花事,離合悲歡,朝開暮謝,綺羅生豈是惜命之人,”大雨沖刷著英雄的紅,悲壯的話語卻毫無怯懦之音,“吾的武道,至死不更,所憾者唯不能除你失道之人!”

他的聲音回蕩在四野之中,縱使陷入必死的絕境,仍然讓人覺得無比的震撼心靈。這種震撼,與力量無關。

惡骨看著綺羅生,緊張裏竟莫名有些出神。

策夢侯羽扇一揮,向眾人下令,“殺!”

黑衣殺手集結成陣,刀光在雨中映的明亮。英雄的最後一曲悲歌,就要響成斷章。

正當綺羅生即將命喪當場,一道氣勁從場外而來,雖不甚強烈,但卻奇詭無比,一時將陣勢沖破,合圍的眾人出現了缺口。

惡骨一句話也沒有說,奮力將綺羅生背在身上,橫沖直撞出去。她身具天地造化兇器,鬼手能力,雖然尚未完全被她發揮,但兇器之奇詭鋒芒,在她奮力焦急之下,所發出的威勢,已然別具一股駭人之威。又在偷襲之下,勝在奇詭,一擊之下,竟將策夢侯所布殺手陣法沖垮,使得眾人一個恍惚。

“休走!”策夢侯眼疾手快,一道氣勁打出,幾乎打在惡骨身上,惡骨悶哼一聲,一個停頓也沒有,一個猛沖,竟沖出了合圍,一路向著路盡頭竭力奔去。

策夢侯策劃許久,即將得手,再也沒有想到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,竟將綺羅生救走,不禁一怒,“給吾追!”腳上正欲追出去,卻一下子慢了下來,身體內真氣忽然趨向幹涸,一股巨大的異感在體內發散。策夢侯常年所練夢花之術,威力雖大,卻伴生極端的癮癥,常年不得不流連風月吸食毒煙以抑。誰想,癮癥竟在此刻發作。本來幾步便可追上,捉住惡骨與綺羅生,舊疾一時發作,動作緩滯,竟已經失了先機,惡骨已然逃脫出去。

惡骨心下慌亂不已,不知道朝著哪裏去才好,只曉得下意識的奔逃出去。一邊跑,一邊有些喘急的喚著背上的綺羅生,“綺羅生,綺羅生!”生怕他支持不住。

綺羅生在惡骨背上,重傷和花毒侵蝕他的神智,想回應,卻一時力竭,失去了意識。

後面追兵殺聲陣陣,前面卻是一片險峰深林。大雨滂沱,電閃雷鳴。

雨水如註,得不到綺羅生的回應,惡骨心中盡是惶恐焦急。腳上一步也不敢停,可是身上的力氣卻在奔逃裏不停的流失。不管怎麽跑,身後的追兵就像幽靈一樣甩脫不開,惡骨身上負重如斯,更加吃力。

大雨裏更加認不清方向,唯有一通奮力奔逃。氣喘籲籲,一刻不停。

追殺的追兵眼見的是一個小姑娘,背著一個人,腳步沈重的不可能再跑得動了,幾乎以為能夠追上,可她的身體裏像是有無窮無盡求生的力量,縱使吃力,但有一口氣,就絕不放棄。

也不知跑了多久,在雨夜的黑暗裏,看不清道路,雨水的沖刷使得山林野坡更加路滑。

“啊!”忽然惡骨一聲驚呼,伴著震閃的雷鳴,腳上卻是重重一崴,兩個人從密林中的山坡骨碌碌的摔了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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